我要吃火锅

Inner和爱发电与lofter同名。
微博连锁火锅店老板娘

金銮殿冷(下)

06


冰雪沿着琉璃瓦滴滴答答,上书房半卷帘恰好窥见了一丝春色,马嘉祺沾了浓墨落笔宣纸之上“桃李吹成九陌麈”旁边镇纸的神兽正打着瞌睡,口水不受控制地淌下来,恰恰好在诗句旁晕成一朵花。




马嘉祺低头暗笑,拢了袖口换了根极细的狼毫笔沾点了朱砂在那人眉心点了个红点。




额间一点凉扰了他的清梦,神兽迷迷糊糊地打开沉重的眼皮子,外头的光晃得人眼睛疼,只好沙着嗓子不耐烦地跟眼前的人嘟囔


“刚到嘴的牛乳菱粉糕就这么让你搅合没了”




马嘉祺偏偏头让他往不远处的小桌子上瞧,果然发现一盘垒得好好的枣泥山药糕。这是马嘉祺在宫里的第三个年头,合宫上下都晓得了这位质子在吃食上很是讲究,这一切还是拜了眼前这位神兽丁程鑫所赐。




丁程鑫在一旁吃糖糕晃着腿嘴里还哼哼着勾栏里的异域曲调,外面的小鸟叫得婉转欢快像是应和一样。

马嘉祺正欲落笔写下一句,哪知丁程鑫在后面“哎呦”一声吓得他立马回头。

那人捂着腮帮叫唤着疼,嘴里一吐,竟然吐出一枚小小的银色徽章,徽章上雕刻着一朵雍容精致的牡丹。




马嘉祺望着那枚牡丹愣了半晌,听到丁程鑫叫他才缓过神儿来,拽着那人叫他张嘴给他看,那人乖乖得应声张了嘴,马嘉祺仔仔细细地看了,没什么大碍,就是硌到了牙。他捧着丁程鑫的脸摆弄半天才放下心来,气才刚喘匀定睛会神才发现俩人的距离近得过分,近到他甚至能看见那双眼睛里自己仓皇的神色。




退后一步俩人都尴尬地凝在那里,丁程鑫的耳朵尖红得像烧了十里的云霞烫得不像话。他轻咳一声,像是掩着什么秘密心虚地开口


“今天的糕点,就是你弟弟耀文从洛阳带来的嬷嬷做的吧。”




马嘉祺稍稍镇定了神色回他“是,做事这么不小心,应该逐出宫去。”




丁程鑫慌了神,两手来回比划着忙道“粗心大意人人都有的,况且她的手艺很好,留在宫中你也能时时尝尝家乡的点心。”




北境的蛮夷近一年又开始猖獗作乱,常常跨越边境抢夺牧民的牛羊财物凌辱妇孺。五个月前,前朝的忠勇大将军因为熟悉边疆战事被燕帝指派到边疆戍守,这位大将军与梁王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马嘉祺唤其亚父。刘氏一族与前朝同气连枝,为防其勾连蛮夷造反,燕帝下旨册其幼子为郡王,接到宫中教养。




宫门次第开,小郡王一骑红尘打马从洛阳连夜进京,在燕帝面前跪得不情不愿,腮帮子都气得鼓鼓的,架子摆得阔,脾气也大得很,上京的东西吃不惯也住不惯,嚷嚷着衣食住行丫鬟嬷嬷都要从洛阳重新调来,最后还硬要给自己的哥哥塞几个厨艺好的嬷嬷放在苏合殿才舒坦。




小郡王在宫里理直气壮地打横走,就连燕帝也没有办法,每次多拨几个上京的丫鬟去伺候,小郡王连包袱带人直直给甩出门,搬了个太师椅,倚在殿门口嚼着花生米冲着外面就大喊


“敢要来监视小爷,得先问我这七星承影剑同不同意。”




起身转头抖落衣衫,红色的花生皮在他身后纷飞飘落,真真是将门虎子,一派潇洒倜傥。


07


马嘉祺指尖摩挲着牡丹徽章凝神半晌,听得外殿有脚步声越来越进,却是轻到几不可闻。




他看着眼皮子底下跪着的人,明明是个老嬷嬷的样子,可是分明只有轻功极好的人才能做到脚步声如此之轻。他把银色的徽章往地上一掷刚好掉到那人眼前


“牡丹为令,银徽为号。你是大梁暗卫?”




那人利落地叩头回话“暗卫统领,陈锦。”




马嘉祺在她面前来回踱步“既是大梁暗卫不会不知道我不喜甜。”

最后突然停下,转身厉声问“为什么要故意在丁程鑫的糖糕里放徽章?”




暗卫微微抬头轻轻一笑“是为了提醒您,不要在上京的繁华热闹里凉了男儿热血把国仇家恨抛诸脑后。”

马嘉祺挑挑眉,眸子里越发阴沉,他弯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低声道“不许动他。”




暗卫闻言叩头三下,个个嗑得响,最后额间隐隐乌青,她伏地未起最后颤着声音回

“洛阳金钟早已哀鸣三万下!只是殿下远隔万里不得闻听。”梁朝有规矩,金钟敲响三万下则举国皆哀,是为国丧。

马嘉祺浑身如有雷击,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最后伸手扯着她的衣襟咬着牙问道

“你说什么?”




暗卫合了眼一滴泪水淹脸颊淌落“皇上...驾崩了。”

马嘉祺不怒反笑“不可能,我父王星驾,怎会无人报丧?”




“燕帝秘不发丧,消息走不出洛阳城,因着小郡王要选伺候的人进宫,暗卫才得以混进上京。”




马嘉祺闻言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他放开她的衣襟把人抛在地上,踉踉跄跄往桌边走去,最后扶了桌角才能将将立住,嘴里依旧一遍又一遍地嗫嚅着“不可能”




暗卫又跪着到他跟前“皇后刚烈,忍受不了这般凌辱,吞了生金子随着皇上去了...臣这里有皇后绝笔一封,加盖宝印,殿下看了便知真假”




他闻言立即接过信封从里面慌乱取出信纸,果真是他母后经常用的金栗笺纸,而此刻那张本该从容书写佛经的纸张上,却饱沾鲜血地写着“血海仇深,吾儿切不可忘”几个大字,血透纸背浸湿了字周围的纹理。




那张纸轻轻落地,却如万钧巨石砸在马嘉祺心里。




那日,生金子坠了他母后的肝肠,她在难忍的绞痛和无尽的绝望中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一笔一划用鲜血和仇恨写着一封不知何时才能递到她的嫡子手里的绝笔。那日的洛阳丧钟低沉敲响三万下,满城哀悼,却独独少了一个人。那日,他在万里之外的上京,随着丁程鑫勾栏酒肆歌台暖响酥了骨头化了恨意,忘了到底是谁亡了谁的国。




他的父皇母后凄惨离世,青山为陵,魂归黄泉,不得瞑目。而他本该长明灯前断食三日,他本该披麻戴孝恸哭一场,他本该亲自走在送灵队伍的最前方为他们立起引魂幡。




他如今是被困在宫中的丧家犬亡国奴,而他本该是梁朝太子,血洒疆场寸土不让。


08


春日夜里反凉,丁程鑫盖了两床厚被子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右眼皮突突直跳起身下床又不知怎的崴了脚腕。




夜半三更他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最后还是决定偷偷溜出东宫,他正提着一盏小灯往苏合殿方向去,就看见树林掩映处有一处黑影掠过,他自小功夫练得好,就悄无声息地跟在那人身后,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那个背影就好像在哪里见过。




行至后花园,那人往假山上去,最后犹豫了半晌,才跳进密道。




丁程鑫心下一惊,才想起那个背影到底属于谁,是马嘉祺。往下一瞧,果然那人点着了火折子,火光明灭,照着丁程鑫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他一时慌了神,手边的石子滑落,哒地一声落在马嘉祺身旁。




马嘉祺回身的时候已经举起了明晃晃的匕首,他在看清楚那人的脸时,僵了身子愣在那里。




丁程鑫趴在上面,月光洒在他的发梢,他极其卖力地扯了一个微笑却比世间一切麻沸散都好用,所以马嘉祺就定在那里直直地看着他,好像看一生一世都看不够。




丁程鑫清清嗓子,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惨淡,他平平静静问马嘉祺

要去哪,去了...还回来吗。





而马嘉祺却不答他,只是问他“你愿意和我走吗。”



你愿意吗,愿意背叛你的国,抛弃你的亲人,和我走吗。


你如果愿意,我们不在上京也不去洛阳,我不要做皇帝你也不当太子,我们从此隐姓埋名找一处青山掩映的好地方,你陪我看日升日落万千飞鸟归穴,潮平潮起十里山雾平流,好不好。




可是丁程鑫愣了半晌最后盯着他的脸认真地对他说“我不能。”




马嘉祺觉得自己快被那句话生生烫穿,他最后颓然地笑了,他知道他当然不能。




就像他要离开他,带着梁国旧部造反一样。他也要按照他原有的轨迹,坐镇东宫最后登基为帝。他们生来就该手持兵戈刀刃直指对方的咽喉,他们生来就站在沙场的两端中间隔着无数血肉尸骸堆积起来的鸿沟。他们沿着错误的轨迹,偷得三年美好光阴,应该懂得满足,又或许他们从来就不该相遇。




所以他转头毅然决然地消失在密道的尽头,而丁程鑫也如预想中的一样,没有去追。


09


马嘉祺逃出皇城,而全部禁军都浑然未觉,这件事让燕帝动了大怒,下令责罚禁军统领,又派人四处搜寻追杀。军棍三十,差点把人打个半死。




丁程鑫每日依旧五更起早写策略,习武练功直到傍晚,只是他不再夜里溜出去偷御膳房的肉,半夜饿了就喝两碗茶水接着读书。




马嘉祺就像他做的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又回归原位。他不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因为他要么被追兵杀掉,要么就在开疆扩土准备杀回上京。

倒是他和刘耀文相处得很好,他把他当弟弟看待,发现他蛮横的背后是少年的直率和可爱。




直到有一日梁国的暗卫突袭上京城,城门的守卫誓死抵抗,最后全部为国捐躯。当然这只是一种示威,因为第二日马嘉祺就率大军压境直逼上京城。他们在城外驻扎三月,最后在一日夜里发起攻击。




丁程鑫是第一次听到战场的号角,那声音绵长喑哑好似要直接撕裂脚下的土地,他的父亲换上了搁置多年的黄金甲,骑在马上清点三军,亲自领兵出征。




他本想一同上战场可是他的父王勒马回身拦住他,要他坐镇皇宫,他爽朗地一声大笑,用手抚摸着他的额顶就像好多年前那样对他说

“皇儿放心,父王会为你守这一片江山”

纵使时光催人老,他依旧是率领万骑驰骋疆场的王。




那一日他站在城墙之上空中充斥着血腥的味道,战鼓急促地飘散风中,将士的喊叫声、嘶吼声汇聚成一片震天响。他看见底下血液汇聚成河流,金戈剑戟散落一地,滚落的头颅残破的四肢堆积成一座又一座的小山,他的父亲被密密麻麻的银箭射中胸膛最后落在他最爱的赤红战马下。




燕帝被将士抬回皇城,鲜血染红了整个床榻,他的面色苍白好像马上就快支撑不住,丁程鑫跪在塌前紧握着他的手,看见他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对自己说着“别怕”




他的胸膛插着一支银羽箭,正随着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那支箭穿透他的身体,在背后露出骇人的银尖。而丁程鑫在那只缠绕着他父王粘稠血液的箭尾看到了铁烙的一个“祺”字。那个字被汩汩鲜血浸透,一下一下地剜割着他的心窝。




他想起他说过他骑射了得,他想起他说过属于他的银羽箭都用篆书烙着一个字

“祺”




他想他的确大错特错。他不该让他知道那条密道,不该眼睁睁看着他逃跑,他不该爱上他,他应该杀了他。


10


一年以来马嘉祺带着旧部征战四方扩充军队,他得到不少战利品,其中最中意的一件是在昆仑山北麓得的一块和田红沁玉。




和田玉料本就珍贵,这块却称得上旷世奇珍,白色籽料因为与铁矿在地底贴合沁了红颜色,白处如羊脂细腻绵润,赤红处艳若鸡冠,通体油脂光泽。他请匠人打磨了出来,亲自雕琢成玉簪。战事吃紧,他白天训练将士排兵布阵,晚上习读兵书,快天亮的时候才从枕头下面拿出来雕一会儿,然后和衣而眠。




有时候上阵打仗条件艰苦,他与将士们席地而眠,有将士打趣他,问这么好看的簪子是不是送给心上人的。


他不置可否继续仔细雕琢。




那簪子通体纯白,留一点点红被他雕做梅花的花瓣,看上去干净又不女气,他想着那个人马上就要年及弱冠。




他想亲手将这枚簪子插在他的发间给他固冠,再问问他,愿不愿意喜欢他。




三军阵前他杀红了眼,那枚簪子就揣在他的胸前,他在马上遥遥地望见燕帝,银羽箭一出手就收不回来,他眼看那支箭埋在燕帝的身体里。




父皇母后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终于大仇得报





他看到城墙上有一抹白,嘶声喊着什么,他知道那枚他雕刻了日日夜夜的簪子再也送不出去了。





战场上再相见已是十日之后,他听说他仓皇登基,连该有的登基礼都来不及,他们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遥遥相望,他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拿着长戟带着说不尽威风意气,他瘦了很多脸庞都变得棱角分明,眼睛里藏着寒铁一般的冰冷,俨然和他刚离开宫时那个软软糯糯讨糖糕的太子是两个人了。




近身打斗的时候,他动作十分利落,马嘉祺知道他天分极高,两人过了十几招依旧未分胜负,他俯身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匕首,寒光闪了马嘉祺的眼,出鞘利落直奔他的咽喉。幸而马嘉祺身手矫健躲避及时,那匕首只割破断了他的一片铠甲。




收兵回帐的时候他还在想些什么,直到暗卫统领走进来问他要不要攻进皇宫。




他伸手找了一块干净的白色帕子伸手拭净剑上凝固的暗红色血液,长剑晃照眉眼他思忖半晌终于回她“等到深夜。”

趁宫中疲乏防守最弱的时候,才能一举成功。


11


刘耀文一派江湖义气地和丁程鑫说“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拿我当人质活命。”




丁程鑫笑了打趣他说你那几两肉还不够上称的,还不够资格当人质。刘耀文撇撇嘴,丁程鑫抬头对他说“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能不能帮我带句话”



刘耀文问“是能让他难受的话吗”



丁程鑫认真地想了想说“应该是”刘耀文最后背着手摇着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走出大殿。




三更天的时候皇城外突然火光冲天,外面哐哐哐的响声震得大地都在震动,小太监浑身颤抖地来报,梁军马上攻进宫了。丁程鑫也不慌,吩咐侍卫带着母后往密道逃命。自己指挥着禁卫军守城。




四更天有小太监浑身带血来回,密道处有伏兵,太后及护卫皆被乱箭射杀,只有他一个侥幸逃命回来报信。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丁程鑫快要看不清亮堂堂的烛火。人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年他好像淌尽了一辈子的眼泪。




五更天,外头已经蒙蒙亮,有侍卫来回禁军统领叛变,皇城失守。丁程鑫坐在那里抹了眼泪,换了衣裳整理了仪容,在桌上铺了宣纸,沾了浓墨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那字总是写不漂亮,他就一遍又一遍地重来,困了就抿一口桌上的茶水,仍是不知疲倦地写着。


12


三更天马嘉祺带兵攻城,又吩咐了暗卫统领陈锦在密道外守着,他临走前特地吩咐了“密道里出来的任何人,都要生擒。”

他打马离开往皇城奔去,陈锦眯着眼睛望着他的背影,私自改了指令

“密道里出来的人,都是燕国皇族,一律射杀,斩草除根。”





四更天城门被撞破,禁军统领带着一队守卫归降,说燕国的皇帝委实刻薄,当年丢了一个质子还要杖责他三十军棍。




五更天马嘉祺杀到正殿门口,刀尖上还滴着守殿侍卫的血,他让左右在殿外等候,最后想了好久才犹犹豫豫地推开大殿的门。




他看见丁程鑫穿着一袭缀了月蓝滚边的银白锦缎,那暗纹依旧是四只游龙模样,他就这样高高地坐在金色纹路繁复的龙椅上,让马嘉祺恍然间想起很多年前的初见。




丁程鑫看他进来也未有什么异样,依旧在纸上写着什么,马嘉祺身着甲胄一步一步走向他,他的长剑划地发出尖锐的响声,刀尖上漆黑的血在地上划出一条线。




他走到他背后俯下身温声问“写什么呢”

丁程鑫回头冲他挑眉语调调皮地说“你不会自己看嘛。”





马嘉祺看到了,宣纸上几个大字,是一句诗

“我埋泉下泥削骨,君寄人间雪满头。”




马嘉祺一如当年拧着眉毛纠正他“错了,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丁程鑫冲他灿烂一笑“没错,你没错,我也没错。”




马嘉祺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比错一句诗更让他心慌,他拉着丁程鑫厉声叫他不许写了,不要写了。可是他不听他的话,依旧执着地写着写着,最后一口红紫色的血喷在宣纸上,在那句诗旁边开了一朵好看的花。




马嘉祺觉得自己好像不会呼吸了,因为丁程鑫乖乖地躺在自己的怀里,不吵也不闹,他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他颤着手拂上马嘉祺的脸颊,他的嘴唇殷红殷红上面沾着血,他对他灿烂地笑着说“这是惩罚。”




茶里有毒,这是他对他的惩罚。

“我要跟孟婆撒娇多讨几碗汤,一碗可不够忘。我还要去阎王那里告你的状,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让我撞见你了。”




他最后也没有很多的力气,脸庞贴着马嘉祺胸膛,碰到他的冰凉结着薄霜的铠甲,他说“好冷啊”所以马嘉祺使劲握了他的手往上面哈气,他慌乱地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他,一副风声鹤唳的架势,好似稍不留意就会有人抢走他怀里的绝世珍宝



他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地哄着“阿程,别怕,马上就不冷了。”眼泪打在丁程鑫的眉心好大一声响。




可他最后还是失去了温度,就在他的怀里。





他本来想着要把他绑在自己身边,捆着勒着锁着,不管他再不情愿。

可是他现在就在自己的怀里,他却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他还没跟他说过他好喜欢他,他还等到他的弱冠礼,他还没有亲手给他戴一支漂亮的玉簪。他们之间有好多好多遗憾还没有一一清还。





耀文踢开了大殿的门,小孩子泪痕还在脸上也顾不上,便急急忙忙地开口



“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他说......若是,不能年年岁岁常相见,他愿你朝朝暮暮皆欢喜。”




马嘉祺忽然很大声地笑了,是了,他是该欢喜,他又怎么会不快活呢,他终于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了。


13


又是一年上元节,皇城外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皇城内酒香氤氲歌台暖响,舞女藏带暗香的衣袖熏得大殿透着暧昧旖旎。



当今天子最爱上元节,便是平日里再怎么勤政,止这一天也要饮宴到天明。



明堂当中坐,椒兰焚香,眼前身旁无不是尽态极妍的美人,停箸举杯,年轻的君王气度不凡,开口祈福,道的也是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大臣们争相说着吉祥话,颠来倒去总归没意思的几句,左不过是愿他万岁万万岁,愿他坐享万年江山帝业稳固。
舞曲编得细致繁冗却越发让人昏昏欲睡,酒温得慢,最后他干脆夺过小太监手里的酒壶斟起冷酒。金樽清酒他贪饮了几杯,眼皮便愈发挂不住。他摩挲着杯壁,看清楚了上面纹理清晰雕刻的九条金龙,也不知是不是酒冷的缘故,他的手开始微微打颤。随手揽了身边的一位佳人,肤若凝脂乖乖巧巧地窝在他怀里大气也不敢出,美得好没意思。他丢了酒杯胃里翻江倒海,嘴里愈发苦涩。




等他晃晃悠悠被人扶着离席的时候,迷糊间看到九龙杯旁的一碟白色糖糕,也不知怎么就胡乱地从案前揣了一块放在衣兜里。殿外的风有些瑟瑟,能听见竹林沙沙作响,皇城外依旧有大朵大朵的烟火升腾,噼噼啪啪地热闹着。




于是酒醒三分。
他忽然很想见一个人,一个好久没见的人。那个人好狠心,五年来竟然连到他梦里坐坐都不肯。
他踉跄着推开几个扶着他小太监,告诉他们不必随行,但身后几步依旧有人低着头畏畏缩缩地跟着。




从正殿走到那里花了好长的时间,这是他第一次觉得那里那么遥远,远到好像层层歇檐阻隔,一辈子也越不过。
那座殿宇藏在这座皇城的深处,成为一个郁结至深的隐疾,也是宫墙里不可言说的秘密。



可是依旧有宫人每日奉命往这座偏殿送新鲜吃食,一日三餐不曾间断。

并非什么金屋藏娇,殿内不住人,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头正立当中,朱砂黄纸的符咒贴了几百道看上去阴气森森。谁都嫌晦气,只有最次等的宫人才被打发来,干这等送饭的差事。




它比冷宫还令人寒战。




宫里也有些碎嘴不怕死的,有人说里面封着妖怪,有人说里面锁着金龙,诸如此类越传越邪性。



也有当年攻城的守卫在交班的时候偷偷议论那座宫殿里关的是前朝的"那位",当今天子恨毒了他,命天师做法九九八十一天,终是困了他的亡灵在此不得轮回。




所以登基五年,天子不曾踏足苏合殿。





只是今日天子却穿过曲径长廊,迈过亭台楼阁,堪堪往这座废殿走来。
他失了往日的风发意气脚步踉跄地像个无措的孩童。
他的怀里揣着从大殿偷来的不知谁爱吃的糖糕。




他在大殿门前踟蹰犹豫,终究还是没伸手推开那扇重重的门。
他的手颤颤巍巍地停在门前好久,看起来怯生生地,像做错了什么事情。




寒鸦叫唤了三两声,他才收敛神色,放下了手。




他低低头,看见了放在门前描着金漆的红色食盒,他把它掀起一点,都是肉菜,饭食的主人应该是挑食得很。可是那些精致的菜肴就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和刚做出来的样子一般无两。它会在第二天太阳升起前被宫人取走,再盛上新鲜的,然后被重新放在那里。





他小心翼翼地盖上食盒的盖子,扶着朱红色的门跌坐在地上,他把怀里的白色糖糕放在门外的食盒上。
糖糕因为揣了太久被捻碎了棱角,那形状太过糟糕,像极了十几岁少年不值几枚铜板的情意。





他忽然想着他曾经赏赐别人很多东西,要么是黄金珠翠,要么是锦缎彩衣。
他让宫人们代为转送,谈不上多少情谊。可是无论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是经略在胸的谋士都会为之展颜。





只是那些都不该是门里那个人的心头好。
他只嗜甜而已。小孩子口味,好哄得很。





他好像欠他一句抱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概他对他犯下的罪过罄竹难书。头一件就是亏欠了他许多情意。





他在寒夜里颤颤巍巍地开口,湿凉湿凉的冷气侵入喉头不免让他有些哽咽。
他有些不自然地攥着手小声嗫嚅着"阿程。"
那两个字被他反复咀嚼,最终变成模糊不清的音节。


你不要恨我。还有,我好想你。





他又想起前几日塞北局势稍稳他义弟耀文便忙着一路策马从边塞进京,见到他的第一件事不是上报军务,而是怨他不近人情。





他身披甲胄,不方便行跪拜之礼,他站在几步外望着他,开口便要他的命,他说
"皇兄,可否准他魂归故里。臣弟自请护送他归蜀。"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年轻的帝王带着愠怒拂袖而去。
他怎么能放他走呢,他怕他当真会多喝几杯黄泉水,他怕他走了阎罗殿委委屈屈地诉苦,判官大笔一挥就真的让他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得相见。



苏合殿的墙皮被风剥落,发出哗哗的声响,听起来十分可怖,他笔挺地站在初春的夜里,看上去是那么落寞单薄。
你看,他们都怨我铁石心肠困住了你,他们说这座城锁了你半生。
可是阿程,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被这座城困得更久了。
这座城好冷好冷,所有人都畏我敬我,可是不会有人再问我难不难过。




所以你就等一下好不好。
就等一小下就好。




等须臾几十年,我会选一处青山掩映的好地方做陵寝,那里有日升日落万千飞鸟归穴,潮平潮起十里山雾平流。你就陪我躺在那里,看春日繁花等冬雪飘零,赏遍世间好光景,你欢不欢喜?




一阵风吹过席卷了远处的落叶,少年君王齐齐整整梳起的发终究被拂乱。

"说话啊!"
"你把阿程还给我!"




他的愤怒因为醉意来的没有没尾,仿佛门内无边的寂静令他耗尽耐心,他狠狠地捶着那扇描金的朱门,又踢翻了门前的食盒。他自顾自地发泄情绪,像个不讲道理的债主。



“你把我的阿程还给我,丁程鑫...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求你...”



星星隐在云中,天上只有孤单的月亮一个。回应他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寂静。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颤颤抖抖落在浓稠的夜里,像断了线的玉珠叮当坠地没了回响。
那夜侍奉的人听见门前的声音在几米远外的地方通通跪倒在地,低头垂眼不敢直视。只因那一声声清亮的恸哭不该属于平日里难猜喜怒的少年君王。




月色仿佛冰凉的河水浸没了他的衣衫,将他冻在彻骨的寒冷中。他是如此的颓唐,仿佛多年积攒的悲伤终于在这一日爆发到无法承受,要他连本带利地一齐还来。他最后潦倒地躺在冰凉的石板上,脸上沾了宫中最下等奴才脚下的尘泥。





一个富有四海的君王到底能失去什么?宫人们不会懂。
他们想他只是宿醉一场,又或许他真的恨毒了门里的那个人。





但他的悲伤无甚紧要,因为第二天他的黄金盘龙发冠又会被宫人忙碌而有序地重新戴正,他会迎着第一缕朝阳上朝,听着群臣震天响的"万岁万万岁"不带喜怒地回一句"平身"。


14



是夜年轻的帝王因为酩酊大醉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那个梦太美太好,让他五年来第一次误了早朝。




在梦里达旦不灭的灯火点亮了整座上京,空气里到处氤氲着暖融融的桂花糖香气。他是个劫富济贫的闲散游侠,在上元夜盗了鱼肉一方的将军府,他打马从远处奔来混进人群里,卷起一阵微尘,衣袂翻飞的刹那,他侧身抢了一个小少爷手里红艳艳的冰糖葫芦。




小少爷揪着马尾巴要他给个说法,他斜倚马上从高处望着跳脚的那个人,全城的烟火都被收在那个人眼里,脸颊又因为生气染上了金鱼灯一般的红。




他从怀里掏出个玉料的簪子,上面雕着白雪红梅还有一句蹩脚的诗“年年岁岁常相见。”他把簪子不偏不倚地抛到小少爷的怀里,笑着冲他说




“用我祖传的玉簪赔你的糖葫芦好不好。阿娘说这簪子贵重得很,你收了簪子就要做我们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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